阿烈不再打人了◎江思妤(三重青少年館館長)

八月底新學期就開始了,八月三十日,學校放學沒多久,我們就看到阿烈滿頭大汗的走進三重青少年基地,一邊走一邊說,我今天很趕,還要去接弟弟,在我們一頭霧水不知道阿烈到底在趕什麼時,就看到他工工整整的打開書包,把學校剛發的英文課本和習作的交給基地的英文老師美儀參考,然後說,中午媽媽打電話到學校留話,要他放學後去二重國小接弟弟,所以他不能多說,要趕快離開。

我們一邊謝謝阿烈,一邊協助他穿鞋離開。大家心裡都忍不住嘀咕,這個阿烈,真的是四個月前那個動不動就發脾氣、要打人的阿烈嗎?

在基地不打人

今年四月,基地來了一批新小孩。他們原本都在基地附近的公園活動:聊天、追逐、跳舞…,其中有一、二個人曾經來過基地,有一天大家相約到基地練街舞,於是從那時開始,每個星期六、日的下午,基地就會充滿這群從公園來的孩子。十多個孩子,互相之間早就熟悉有默契,因此他們不跟原本在基地活動的孩子互動,也完全不想認識基地的大人。

有時公園的孩子們之間發生衝突,我們過去關心,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總有人毫不客氣的說:這是我們自己的事,你們不要管。後來大家知道我們會關心,就會相擁著到基地外面談判,如果我們跟著去「旁聽」,小孩們就會說:算了,我們現在不要談。阿烈就是那時公園孩子的小頭頭之一。

有一天,一個臭臭的小男生跟著公園的孩子來到基地,儘情的吃過基地的吐司與餅乾後,開始每天都來基地詢問有沒有食物。過沒多久,小男生的哥哥也跟著出現,原來小男生叫俊明,小學五年級,哥哥叫俊彥,國中一年級,是阿烈的同班同學。俊彥和俊明跟著爸爸生活,爸爸在打零工,有時會到外地工作,三、四天才回家一趟,二兄弟除了學校的營養午餐外,早餐和晚餐常常沒著落。因為阿烈的介紹,二人開始常常到基地來活動。

俊明才來基地沒多久,就跟我們說,阿烈要打他,因為俊明拿了其他女孩子的餅乾。我們找到相關人士,一個一個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,大約是:女孩們看俊明可憐,常常會主動把零食給他,但有時那個零食她們自己也很想吃,不想給,俊明就會硬要。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後,我們陪俊明去跟女孩們道歉,並且找阿烈把事情說清楚,沒想到阿烈非常的生氣,一直說:「俊明每次都這樣,雖然他爸爸沒給飯錢,但他就是不可以拿人家的東西,拿人家的東西就是不對,我已經警告過他,如果再一次我就要打他,跟他說都沒有用,他就是要被打,打過他才會記住。」

阿烈越說越生氣,我們只好說,俊明已經跟那個女生道歉了,女生也不跟俊明計較了,我們在基地不打人,不用暴力解決問題。阿烈看我們說得堅決,就說,他不會在基地打人,但別的地方就不知道了。

阿烈願意交談了

過沒多久,阿烈的小學一年級的弟弟也跟著來到基地。阿烈的弟弟完全就是哥哥的翻版,哥哥們在「喬」事情時,弟弟就跟著在旁邊擠眉弄眼;哥哥和同學在聊天越講越大聲時,弟弟也在旁邊大呼小叫;哥哥如果罵人了,弟弟就罵得更大聲更難聽。有小跟屁蟲跟著,阿烈更常在基地發脾氣,不是大聲喝斥弟弟,就是因為弟弟的事跟同學起衝突;阿烈個頭不高但手很大,握起拳頭來又結實,我們實在很擔心,哪一天他真的會動手。沒想到,動手的是阿烈的爸爸媽媽。

從小被爸媽打的阿烈,除了對同學、對年紀小的孩子很不耐煩外,對生活的週遭也是抱怨連連。我們試著多接近、認識阿烈一個多月後,他偶爾會跟我們抱怨學校老師不公平、很兇、特別針對他找他麻煩;同學都故意孤立他、很機車;上學很無聊,上課內容都聽不懂等等。我們聽著他的抱怨,看著他的怒氣,心裡總想著:什麼時候、怎麼樣、才能讓他感受到旁人的愛與關懷?讓他有能力瞭解自己的遭遇?有能力超越目前的一切?

暑假時基地開了許多社團,我們也特地為公園的孩子們開辦新的熱舞社、漫畫社、籃球社、桌上遊戲社等等,阿烈和公園的孩子們變成全週無休天天到基地報告。我們處理衝突的次數變得更多,阿烈雖然還是衝動,但也越來越願意坐下來談事情。七月中的星期五,第二次打籃球的時間,公園的孩子們和大家比較熟絡了,就一起到河堤打籃球。才開打沒多久,阿烈一個沒站穩,整個人滑了一大跤,手臂膝蓋都擦傷,二個基地的大小孩地鼠和佳琦(開館時就在基地的孩子)馬上過去照顧阿烈,一個扶一個攙、一個擦藥一個吹氣、一個慰問一個陪講笑話。從河堤走回基地的路上,二個人繼續扶著他,一路照顧到基地。

第二天,阿烈就變了一個樣子。進到基地會主動打招呼,開伙時會幫忙上菜,最重要的是,他臉上的怒氣,整個不見了。我們詢問他傷口復原的情形時,阿烈很自然給我們看傷口,讓我們繼續幫他上藥,同時跟我們聊起家裡又發生了什麼事,那一刻開始,我們和阿烈的互動就不再僅只於有衝突發生,或他遇到什麼不好的事──阿烈跟我們真的交談了。

促成轉變發生的人

打籃球受傷之後,阿烈不但會主動幫忙暑假英文課的準備工作、英文唸不好雖然會不好意思,但很願意學習;在同學朋友起衝突發生爭執時,阿烈會說:我們去找思慧(基地的工作人員),他們一定會幫忙解決問題的;最讓我們感動的是,當阿烈知道誰和誰可能會起衝突時,會主動跟我們說,要我們過去幫忙。

阿烈的老師曾經來基地跟我們說,她對阿烈是比較嚴格一點,但這是為阿烈好,他現在不知道,以後就會明白。我們那時很想跟老師說,阿烈的父母已經把他打成這樣了,這個小孩需要的不是嚴格,而是真誠的關心與在乎。沒想到,這句沒說出來的話,基地的大小孩竟然做到了。

阿烈的轉變讓我們再次見識了孩子向上向善的力量,而讓我們更開心的是:促成轉變發生的人,是和基地一起長大的小孩!

〈原文刊載於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20期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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