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破玻璃桌 ◎江思妤
前幾天來了一群很久沒到基地的孩子。大家開心的打招呼，問候近況時，其中一個孩子忽然說：桌子都破了啊？被孩子這麼一問，我們趕緊往桌子的方向看過去，果然，三張玻璃桌都放上漆了黃色漆的木板。我們隨口說：哎～沒辦法，這個場地還是不適合放玻璃的東西。話才說完，那個問問題的孩子就說：還有別人打破桌子嗎？我們愣了一下，才想起來，第一張玻璃桌就是他和幾個朋友打破的。
那一次處理的過程，我們都還記得很清楚。
大約是二、三年前週間上課的晚上，大部份的孩子都在二樓或四樓上課、讀書。幾個不想進教室的孩子，因為在一樓徘徊會被我們「糾纏」：邀請他們進教室，問他們為什麼不想上課等，直到課輔下課的時間，其中一人才來基地坐坐逛逛，讓我們沒機會跟他討論上課的事情。
那一天，三、四個不想進教室的孩子在七點五十分左右來到基地，和我們聊一聊家裡、學校的事情，八點時課輔的孩子都要進教室了，幾個大人也就幫忙招呼在一樓休息的孩子上樓去。就在大家在樓上坐定，顧店的大人要準備下樓時，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巨響，我們幾個人趕快往下衝，只見一地的碎玻璃，人，都不見了。
大家猜想，應該是跟那幾個不進教室的孩子有關，就分頭進行，我們一個人留在基地收拾碎玻璃以免有人受傷，另一個人就出門到附近的公園找，果然一找就找到。孩子們一看到我們，頭都低了下來，我們請大家一起回到基地談，大家也就二話不說的起身，低頭，往基地走去。
進到基地，我們請大家坐下來，問：你們知道玻璃怎麼破的嗎？沒有人回應，再問，沒有人回應，再問，一個很怪異的音調說：「記我們警告好了。」
老實說，這個回應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，我們問的是：玻璃怎麼破的？小孩可以撇清說，我不知道，或我沒看到，無論如何都和警告無關。於是我們再問一遍：我們想知道的是，玻璃怎麼破的？因為那時我們都沒有人看到。另一個孩子說：「這個問題比較嚴重，記小過好了。」
這下我們忽然明白，孩子們在乎的是會被怎麼處罰，但是，現在都還不知道「錯」是不是他犯的啊，就算錯真的是他們犯的，也都還有故意或不小心的差別！但孩子們顯然一點都不在乎也不想為自己辯解。
於是我們很認真的說，在基地我們不記警告也不記小過，我們只是想要知道，桌子的玻璃為什麼會破掉。這時，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語的，還原了整個過程：大家在小舞台附近玩街舞的動作，動作做得太大了，不小心往玻璃桌附近跌，手碰到桌邊，就破了。
聽到這裡，我們馬上問：有沒有受傷？
孩子們愣了一下，說，沒有。
我們又問：那，有沒有嚇到？孩子們若有所思的停了一會兒，幾個人點了點頭。一個孩子開口說：所以我們就走了。
知道孩子們沒事，我們就接著和大家談以後怎麼辦，怎麼避免打破玻璃桌，另外，也跟孩子們說，基地的環境不夠好，玻璃桌真的是比較容易損壞的桌子，需要大家幫忙多體諒多擔待。
大家談了幾個避免弄破桌子的方法，談得很開心，還有孩子開起玩笑說，要規定大家不能在一樓跑步。最後，我們再回到眼前的問題：桌子破了怎麼辦？
沒想到，我們才問完，小孩就說，不然記我們二個小過好了。
忽然間，一切都回到原點，雖然談過打破玻璃的感覺，談過以後怎麼避免，但回到怎麼面對現在這個過錯，孩子們心裡仍然只有處罰—記警告或記過，和彌補過失完全不相關的處罰。
我們說，不要記小過，但桌子破了很麻煩，桌子可以用來吃飯、下棋、圍著聊天，少一張就少了很多樂趣。
孩子們沈默不語。
我們知道他們怕被要求賠償，因為他們賠不起；事實上，我們本來就沒有要孩子們賠償，除了賠償外，還有很多很多的方法可以處理少一張桌子的問題，我們希望孩子有這個能力。
於是我們說，現在的問題是少了一張桌子，大家一起來想想可以怎麼辦？
幾個孩子忽然靈光了起來，紛紛說：去借、去誰家搬、去做一個、去撿一個…於是最後我們達成共識：為了照顧美感，我們還是希望可以有玻璃桌，但切割玻璃現在很難找，於是請孩子們丈量玻璃桌面的尺寸，幫我們去找玻璃店、詢價。費用我們處理。
達成共識後，幾個孩子生龍活虎的，又搬桌子又測量又記錄，然後相約去找玻璃行的時間。連續二個星期，他們都來跟我們報告進度：還沒找到玻璃行、找到了但開店的時間剛好他們都在上學、星期六去問了，要一千七百多元。
我們一方面謝謝孩子，但也跟孩子們說，一千七百多元，好貴，比當初買那桌子與桌腳還貴；既然這樣，接下來我們自己想辦法處理好了。
四年來，桌子陸陸續續被換上黃色的木板。到現在，己經完全都不是玻璃桌了。
我們反問這個當初打破玻璃桌的孩子，還記得當時處理的情形嗎？孩子說︰「記得啊！我那時好怕要我賠錢喲，沒想到真的可以不用賠錢，只要去找玻璃行就好了。」我們再問，你們那時為什麼一直說警告小過的，小孩笑笑說：「沒有啦，我也不知道。」過了一陣子又說，不知道為什麼，那時覺得去找玻璃行很重要！
〈原文刊載於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23期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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