〉人本三重青少年基地
一個聽他、看他,讓小孩成為自己的所在!  ◎蕭紫菡

二十一歲的阿傑,從前一直是不信任大人的,小學六年級,老師不知為什麼常找他麻煩,有次,他跟老師起了衝突,慌亂間,他暈了過去,醒來後,他不記得任何事,但有人說他打了老師,百口莫辯後,他選擇沈默,此後,他與大人的世界再也沒有任何橋樑。

一直到六年前,他走進了「三重青少年基地」,認識了一群不太一樣的大人,他記得,工作人員丸子常坐在吧台那兒,有事沒事地和大家聊一些跟髮禁、體罰的新聞,或者,很專注地和每個來到這裡的孩子聊生活上的瑣事;而阿傑總是坐在離門口最近、邊邊的位置,靜靜地聽;每次,丸子問他要不要一起參加活動,他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,而無論如何,丸子下一回總還是會再問他。

他依然沈默,但他喜歡待在這兒。一待六年,阿傑有了些變化,有人開始會跟他說:「阿傑,你好像愈來愈活潑,變得很三八喔!」面對學校不合理的事,他也敢於寫信給教育部投訴。現在的他,依然話不多,但,他變得容易接近,他說,世界上原來還是有很不錯的大人!

和阿傑一樣的孩子,如前述的婷婷、小安,其實還有很多。六年來,有數百個孩子在「三重青少年基地」進進出出,他們常說,喜歡這裡的原因是:「這裡有很好的大人,給我很多不同的想法!」明日羽狼(化名),一個二十一歲的女生,她說,「這裡是個吸引人的『黑洞』!我不知不覺地,被他們影響,像我現在每次感到衝動,想傷害別人時,我就會問我自己:『做了這些之後,我的靈魂還剩下什麼?』」


李其然:青少年,需要攻頂前的基地台!


「黑洞」的傳說,得從六年前開始說起。六年前,一對夫妻捐了一棟房子給人本教育基金會,希望他們能為這個地方,注入一些文化與活力,他們說,這裡的大人不是沒有愛,只是處於經濟弱勢,太忙於工作,希望有人能做些什麼,幫忙這裡的大人與小孩。

人本的大人們喜歡替青少年「築夢」,他們說,若能在三重這老社區,蓋一棟年輕的、專屬於青少年的空間,多有意思!

回想起動工的那段時間,青少年館規劃者之一、同時也是創館館長李其然笑說:「左鄰右舍常探頭探腦地進來看,因為一般的青少年中心,都是與鄰里隔離,單獨一處,而我們的基地卻與整個社區如此緊密結合。成年人普遍對『青少年』有種恐懼感,他們不知道這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做什麼的,而我們的空間確實與這附近很不一樣。」

經過數日叮叮咚咚的敲打下,神秘的面紗終於揭起,它,被掛上了一個粉紅色大招牌,上頭寫著「三重青少年基地」。基地大門外觀,是由溫暖的木頭搭建而成,內部,打著明亮的黃色燈光,一樓大廳有個吧台、二樓有木質地板的舞蹈教室、三樓是藏書豐富的圖書館、四樓則是桌球間…,在這老舊的街道上,令人眼睛一亮。

與現下許多青少年育樂中心相較,這裡的設備並不十分先進豐富,但,李其然說:「為什麼叫『基地』?就好比一群人要去攻頂,中途需要一座基地台,讓人準備與休息。基地就是這樣一個地方,不是要去當設備的管理者,我們想做的,是讓人在這停留,然後,一起賦予這裡生命力。」


馮喬蘭:我們認真地跟小孩談所有事


開館後,開始有不同的孩子,從四面八方來到館內,且喜歡放學後來這兒待著,英英便是其中的一個。她現在就讀大學二年級,進館那年,她還是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。她記得,有天晚上這裡的大人和他們聊天,主題是「愛情」,大人問孩子,知不知道什麼叫「一見鍾情」?大家相不相信這件事呢?這種感覺好不好呢?那天晚上,她靜靜地聽,結束時她對著大人說:「從來沒有人跟我談過這些事,謝謝你們。」

「那時我常感覺日子很苦悶,在學校功課跟不上,很徬徨,也找不到什麼大人跟我談內心的事。」英英說,
「但這裡不同,永遠有人願意很深刻地跟你討論,讓我這五年來,漸漸敢於做跟別人不一樣的決定,而那些想法背後的火苗,是這裡的人幫我點的。」

現年二十二歲的黑人,也是早期基地的孩子之一,他說,「這裡的大人面對一些很『奇怪』的小孩的態度,跟外面的大人很不一樣…」

幾乎所有早期的孩子都會記得,當年這裡曾有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,一進門便滿口髒話,小小的身軀充滿暴力,動不動就與人發生爭執。黑人說,他很驚訝自己長期下來竟然不討厭這個小孩,還會想幫他、理解他,因為,這裡的大人做了最好的示範。「他們從來不打也不責罵他,就是先盡一切力量讓他平靜下來,跟他說話。不管他做了什麼。」

「這是我們從開館以來的堅持:很認真地跟小孩談所有事。」人本基金會執行長馮喬蘭說,小孩的成長過程,很少有人這麼認真與他討論事情,大人總覺得,孩子想談什麼,想做什麼,等上了大學再說。「但小孩現在就在過他的日子,就該準備他的未來,他在成年前若沒有嘗試或認真生活過,到成人後要他直接去做一件完全沒有練習過的事,他該如何做出一份成熟的決定?」 


江思妤:我們幫助孩子正向面對學習


用最認真的態度面對最青春的生命。三重青少年基地,開展它獨特的文化與視野。

李其然說,最初,基地有許多想法,但因人力不足,跑起來總有些吃力,一直到現任館長江思妤接手後,基地開始有了一些新面貌。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轉變,就是基地開始為孩子辦免費的課業輔導。

「最初我們對於辦課輔總有一種心理障礙,害怕會像在搞補習班,或向升學低頭,所以一直遲遲不敢行動。」李其然說。

但,江思妤一接館後,立刻著手辦了第一屆課輔,為約莫十多個孩子上英文和數學課。「我一直覺得課輔很好,為什麼呢?因為社團比較難經營孩子,孩子可以說他對這沒興趣,就逃避了。而先天上,孩子會覺得英文、數學是他應該要讀懂的,我們變得有機會跟孩子一起去面對他實際的困難。而且,我覺得我們不能逃避,孩子有那麼一絲的成就感是來自於課業。」

對此,馮喬蘭說,「人本在教學法上研究了那麼多年,只要知道我們自己在做什麼,就不怕是向補習班靠攏。孩子在補習班寫考卷,寫完被打,我們認為那是學假的…我們和補習班不同,我們不讓孩子做無謂的練習。」

這裡不打人、不猛作題目,而是不斷地和孩子一起思考每個加減乘除或文法背後的為什麼。這裡不怕孩子犯錯,也不怕孩子不想來上課,「我們著重幫孩子建立對問題的看法,不管他說什麼,我們都會給予正面的回應;而孩子如果說,他不想來上課,是父母要他來的,我們會告訴他:『你可以不用來,我們還會幫你跟父母溝通。』當他發現自己可以做主後,反而有機會看清自己想不想學。」

江思妤說,不管是和孩子談愛情還是談學問,基地都一樣認真,「我們辦的課輔限於國中,但到了現在,很多孩子上了高中,還會跑回來問我們問題。可以強烈地感覺到,脫離那些外在的壓力,孩子是想學會的,而這裡的人可以很正向地幫助他面對學習。」


讓孩子有機會看見自己


讚美,是基地的一個例行活動。每當課輔結束時,這裡的大人都會好好地讚美孩子一番。

「早些年,孩子只要一聽到自己的名字,就會衝出教室,然後再回到教室門口徘徊,不敢進來,他們非常害怕『自己』被公開。」江思妤說,「但是這幾年下來,我們持續在每件事情上,和孩子用對話的方式,談他自己、談他的感受,他們愈來愈習慣,也敢於去表達自己、接受別人對他的看法。」

對此,馮喬蘭也表示:「當孩子學會看見了自己,他對於被看見的焦慮就沒有那麼嚴重,因為他自己掌握了自己。」她說,讓青少年學會看見自己,也是基地成立的初衷,「我常認為,青少年裡,卡著一群面貌很模糊、我稱他們為『沒有臉的孩子』,他們不是老師眼裡功課好,或行為偏差的孩子,也因此從來沒人會去關心他們。在這裡,只要我們認真面對他們,每個人的樣子都會漸漸明顯,而且與眾不同。」

基地六歲了,基地的孩子有的上了大學,有的才剛從外頭進來摸索,有的仍然想在每個被讚美的當下逃脫,有的則已能欣然接受一切屬於他的看法…「黑洞」的力量仍在持續延展,它沒有上帝的超能力,它只是堅信,只要有個好地方,提供一種好的對待方式,青少年自己就能創造一個小小的宇宙。

〈原文刊載於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24期〉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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