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破心智階級─ 以愛喚起愛,以學習喚起學習 ◎江思妤/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

【三重青少年基地】

2001年12月29日三重青少年基地在鑼鼓聲中開幕。我們知道,有了這一個基地,將要開展出不一樣的青少年工作。這六年來,我們也不斷再思考,除了『初衷』,我們還該要如何『發展與創新』,需要再提供孩子們哪些東西。

一開始,我們常常在照顧或處理孩子們的行為與情緒。孩子們吵架、罵髒話、打人、互相欺負、蹺家蹺課時……我們接納孩子的情緒,瞭解孩子的處境與困難,釐清事情的原委與責任,在愛與不打罵的原則下,陪伴孩子渡過種種風暴。

來基地的孩子越來越多,也開始出現一些三餐不繼、家庭失能的孩子。為了照顧這樣的孩子,我們開始每天晚上開伙、不定期舉辦跳蚤市場、週未時開點心社做點心……希望孩子們不必老是擔心溫飽的問題,基本的生活需要可以不虞匱乏,然後,可以開始好好的學習與成長。

慢慢的,我們發現孩子們有『學功課』的需要。

雖然基地沒有對任何孩子設限,但最後,常來基地活動的,大部分都是學校課業敬陪末座的孩子。這也可以體會,這個地方不會提醒小孩『你是第幾名』,也不用分數排序分類,孩子可以完整地被看到,這種經驗跟其他生活領域截然不同。然而,即使孩子們在基地被接納後,重拾信心,但這些信心,還不足以面對學校課業的打擊:認真上課但聽不懂學不會,是孩子們的常態,甚至,當孩子變得柔軟可以談自己的害怕與擔心時,孩子們總是說:我覺得我比較笨。

人們常說,人有賢愚智不肖之別。對於「不肖」的孩子,大家現在瞭解他們需要的其實是愛與接納而不是處罰,這也是我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;但對於心智表現在常態分配的後30%的孩子,我們還沒真正為他們努力過。

於是,2003年7月,基地開始舉辦免費的國二英數補救學;隨著國二的孩子們長大,又開辦了國三基測陪讀班;一直到2007年9月,因應基地來了一批國一的孩子,雖然場地有限,我們硬著頭,再為國一的孩子開辦英、數補救學。

一邊帶孩子讀書,研究英文的文法、比較中英文的差異、推敲數學符號與公式的由來、發展思考問題的方法,另一頭,我們開始想,孩子們還需要開眼界、需要發展其它能力、需要走出去看看。

2007年,基地有了論壇、生活會、週六晚餐開講以及榮觀(邀請每個月去法院跟榮譽觀護的少年們上課的義工,也來基地進行一樣的活動),在這些活動裡,我們跟孩子們介紹各個國家或人的故事,討論各式各樣的議題。同時,也因為關心與在乎,在反髮禁後,孩子們還參加了國際反體罰論壇、四三0國際不打小孩日踩街遊行,挺捷運、救樂生以及全球抗暖化的遊行活動。

基地的活動,隨著孩子們的需求與發展,越來越多元而豐富,每每當我們停下來駐足回頭看,看到我們和孩子們做過那麼多的事,都忍不住懷疑,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。但我們知道,是因為我們終於喚起孩子們原本的熱切學習的心,因為孩子們想要認識人,認識這個世界,我們才有了這一切。

接著,我們透過幾個故事,來說一說,我們在基地做了什麼,我們如何做,如何思考,以及我們得到的『啟發』和看到的生命力

【小孩說--要關心他】

六年半來,基地接觸過七百多位孩子,其中大約一百五十人成為基地的「常客」(一個星期會來一天以上,固定會來參與基地的活動,生活或學業遇到困難時,會來找我們幫忙的孩子)。來基地參觀的人,總會問到,孩子們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,怎麼進來的。聽到我們說,早期是我們到處宣傳,發DM,現在有一半以上的孩子,是被同學帶過來的。下個問題總是,那我們怎麼篩選弱勢的孩子?

其實我們並沒有嚴格檢查小孩身家背景,但是,相處一陣子,總是弱勢的孩子會常常待在這裡,因為,家裡經濟穩定或課業過得去的孩子,除了基地外還有許多地方可以去,但是對經濟或學業弱勢的孩子來說,基地就成為大家唯一可以來的地方。

每一年,也總有幾個孩子宣稱自己「在混」。阿強在暑假時跟著幾個孩子來到基地,雖然只有國二,但阿強一付派頭很大的樣子,跟人說話都呼來喝去的,跟我們打呼招時,就點個頭或抬個下巴,還會特地跟我們說,他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,不會在基地找麻煩。

我們看他那麼急於學大人的樣子,實在是好氣又好笑。慢慢和阿強熟悉了,他也會跟我們說一些「混」事,不是昨天去幫誰的忙就是有誰很白目要去教訓他,雖然阿強說得眉飛色舞,但怎麼聽怎麼不對勁,因為他都只有說要去做什麼,沒有關於實際行動的描述。我們忍不住問他,是在哪個宮廟或堂口或幫派?阿強說:你們不知道啦,是南部最大幫!

除了竹聯或四海外,我們實在沒聽過什麼南部最大幫,於是一邊關心阿強生活的種種,我們也一邊找人打聽,究竟什麼是南部最大幫。有一天,好久不見的小正來到基地,聊過小正的近況後,因為小正曾經待過幫派,我們就問他,知不知道有個南部最大幫?小正疑惑的看著我們,在知道阿強的狀況與說法後,小正很快的說,沒有南部最大幫,又說:那個人是誰?我要來看看。我們說,沒關係,我們只是要確認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幫派,沒有是最好的,這樣我們就知道可以怎麼幫阿強。

話題本來己經結束了,小正忽然又說:好像看到我以前的樣子喲,自以為自己很屌,其實不是這樣。看到小正那麼坦然的面對自己的過去,真的讓很人開心,我們問他,那時究竟為什麼要離開幫派?是怎麼走過來的,小正靦腆的說,就你們啊,你們不打人啊。我們於是好奇的問他,我們對阿強可以怎麼辦?想不到,小正正色的說:要關心他。

【需要關心的不只是小孩】

我們在基地不打不罵,但幾乎所有的孩子,還會被父母或老師體罰。我們沒有機會接觸學校的老師,但孩子們的父母,多少可以透過電話或家庭訪問,溝通一些想法與做法。有的時候,孩子來基地慢慢有些改變,大人也會比較願意多給孩子一些機會,或者親子之間有衝突時,家長也會請我們幫忙。但有時遇到被經濟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父母、感情不好的夫妻、自己的生活都自顧不暇的大人時,我們也只能儘量的在基地善待孩子,讓孩子們的情緒有個出處,等待孩子發展照顧自己的能力,並且試著瞭解自己父母的侷限。

有一天晚上九點半,基地正要準備休館時,小彥氣急敗壞的跑進來,說他頭很痛,被人打了,要我們幫忙。我們還搞不清楚青紅皂白,小彥的媽媽已經“抓”著另一個孩子小白來到基地門口,媽媽大聲的斥責對方:「你有打人嗎?為什麼要打我兒子?敢做就要敢當,你說啊,你說啊,為什麼要欺負我們家的人。」媽媽的語氣又急又氣,聲音又大,附近鄰居紛紛從窗戶探頭出來看。

在我們分頭和二個孩子談話的過程裡,媽媽一直停不了的大吼大叫,一下子罵小白,一下子又催小彥要趕快講經過。好不容易我們把媽媽勸開,沒想到媽媽過一陣子又帶著里長來,說里長的兒子也有看到,可以作證,媽媽一直想要親自質問小白,幾度打斷我們和小白的談話,只要小白稍微的不承認有打人,媽媽就不停的罵小白,又要里長幫忙評評理,媽媽不停的跑來跑去,大呼小叫,過一陣子小白的父母也被找來要為自己兒子闖的禍負責。在這樣高漲的情緒裡,我們趁著媽媽不在基地的空檔,問出事情的經過,原來是兩個孩子因為同學間的傳話而有一些誤會,小白把小彥找到公園,打了小彥一拳。

最後,終於在小白承認打人,以及小白的父母願意負擔小彥看醫生的醫藥費下,大家勸小彥媽媽趕快先帶小彥去看醫生,因為小彥在過程裡不停的喊頭痛,事情才總算告一段落,基地也恢復了平靜。

我們遇到媽媽這麼激動,這麼不講理,心裡其實很不舒服。本來,孩子們之間的衝突,談開了,雙方願意互相道歉原諒,也就沒事了。但被媽媽這樣一攪和,孩子們不但不敢講真話,本來只要三十分鐘可以處理好的事情,最後花了二個小時。

心裡雖然有怨言,但也出現許多的疑惑。

第二天,我們去拜訪里長,一方面謝謝里長當天的幫忙,另一方面也想問問小彥家的事。里長很難得的,對二個孩子都沒有負面的評價,一直說,要給青少年一些機會,這個年紀多少會有一點愛玩,要給他們機會慢慢教。但說到媽媽,里長就語多保留。只舉了幾個例子,像是,媽媽跟所有的鄰居分別借了數百到幾千元不等,但最後都沒有還,鄰居跟媽媽要錢,反而被媽媽罵,因此現在大家都不跟媽媽往來;以前家裡過得很好,錢都亂花,現在家裡沒錢,就一直找補助;小彥家在二樓,媽媽要叫小孩時,不管早或晚都是在馬路上對著二樓大喊……里長一項一項慢慢的說,我們的煩惱也一點一點的多了起來。

第三天,基地的工作人員開會討論那天晚上處理衝突的過程,以及未來如果再遇到類似的事情,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。很快的,我們就碰觸到核心的議題──如果小彥的媽媽再來一次,我們可以怎麼辦?

有人說,他沒有辦法面對這種人。話匣子一開,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,媽媽根本就是不長進,有錢時亂花錢,沒錢時只想找人借,什麼事都只想到自己,一點都不會替別人著想。小彥被打那一天,其實早就該先送他去醫院,媽媽把小彥和小白帶來我們這裡,又不信任我們的處理,一直大呼小叫,就是要搞得全部人都知道,小彥被小白打。她這樣只會更傷害小孩;每次他來,對我們都是呼來喝去的,要拿回收垃圾,都是命令句,我覺得我好像我都被她限制了,我不知道可以怎麼辦,……

話一說到這,大家好似真的就不知道怎樣辦了。

過了幾秒,珮筠開口說:我覺得這一切是我們能夠掌握的。

大家很好奇的看了珮筠。珮筠繼續說:上次媽媽來接弟弟,一看到弟弟臉臭臭的,劈頭就罵人,弟弟馬上哭了起來,我去門口,跟媽媽說,不要這樣,他等你等了一個下午了。媽媽馬上就換了口氣,跟弟弟說,好啦好啦,賣哭(不要哭了),媽媽帶你去吃火鍋。

珮筠說,我覺得這一切是我們可以決定的,並不必然會被媽媽拖著走。

發現事情的主導權可以在自己手上,問題就變得容易多了。

我們開始討論,媽媽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:粗魯,沒禮貌,金錢觀短淺,出了事就呼天搶地,找到資源就拼命挖奪……討論到最後,雖然我們還是不知道媽媽過去是怎麼被對待的,但我們知道,媽媽的生命力很旺盛,而且,媽媽打心底是愛孩子的。這份愛一定是個重要的改變的力量。

但,我們可以主導什麼呢?

除了家訪外,我們決定,要先教媽媽有禮貌。一方面因為這是目前我們最常遇到的問題──媽媽每天晚上都在基地門口大聲的喊叫小彥的名字,不但吵到鄰居,孩子也會覺得丟臉。而且媽媽也不會跟我們打招呼,除非為了拿回收垃圾。另一方面,我們覺得,媽媽需要學習如何和人建立普通的人際關係。

於是,大家約好,從現在開始,只要一看到媽媽騎機車到了基地的門口,就主動出去招呼媽媽,同時跟她說我們會幫忙叫小彥出來。在路上看到媽媽,我們也一定要刻意的打招呼,問候媽媽。

計畫實施了一個星期後,有一天小彥的弟弟要進來辦公室,忽然站在門口說,江思好,珮筠好,柏陵好,把我們大家嚇了一跳。

二個星期後,柏陵說,自從我們約好要和小彥媽媽打招呼後,我發現媽媽變得比較親近也比較願意說話。

我們知道,媽媽的這些小改變,和她那些讓人搖頭的行為比起來,只能算是小小一步,但能夠開始,就表示有機會走到終點,在這個過程裡,媽媽和小彥他們兄弟都會受惠。

但是,真正受惠的其實是我們,我們再次發現,縱然對方有很嚴重的問題,但事情的發展仍然是我們可以影響的,只要我們有能力看到對方的需要、只要我們願意。

【基地的補救教學—提升教學,打破心智階級】

自從基地開辦補救教學的課程,我們和孩子們的互動模式就開始不一樣。

在社團或日常生活裡,孩子們遇到不會的事情,常常一句,沒興趣,不喜歡就帶過去了。縱然我們知道孩子是因為坐不住、手不巧、沒有聽懂……也只能想辦法兜起孩子們的興緻,沒有機會碰到孩子們學習的困難。補救教學讓我們有了一個好情境,可以和孩子們一起面對他的不會。

在補救教學的招生傳單上,我們特別註明,經濟弱勢或上學期成績不及格者優先報名。之所以做這個設定,一方面因為這是免費的課程,二方面,我們是真的想要帶心智弱勢的孩子。

基地的補救教學是有上課的,也就是不只是一直讓小孩做題目、完成作業、個別讀書指導,而是有意識地安排『要教什麼』『要學什麼』。英文和數學,每科一週進行二次,一次上課一次分組討論。曾經有人問:小孩在學校上了一整天的課,都累了,為什麼基地不直接陪他們讀書寫功課,溫習或複習課業就好。這個問題,我們的確考慮了很久,但一看到孩子,我們就知道,一定得上課。

每個班的人不會太多,少則十多人,最多二十人(因為基地教室空間有限),十個孩子有十種不同的學習上的問題與困難,但大家的共通點就是:聽不懂學校老師上的課,不知道學校老師在講什麼。因此,我們一定要上課,而且要在課堂上帶大家細究一個觀念或想法,發現數學公式的由來與運用上的價值,嚐試猜想瞭解文法背後可能的原因。讓孩子們用自己質樸的能力,和這些遙不可及的知識學問產生關連,去除對上課的恐懼,然後,孩子才有機會瞭解與掌握那個知識。

想盡辦法跟孩子們討論一個道理

不論是英文課或數學課,我們總是想盡辦法跟孩子們討論一個道理,調動孩子們的直覺與想像力,鼓勵大家發言,不要讓英文單字或數學符號,阻礙了孩子們的思考,因為,大部份的孩子不是不會想,而是不會依課本的方式想。因此,我們常常花許多力氣討論研究教學內容以及設計教學方法。

這個學期國一的英文課本,用圖表介紹可數名詞與不可數名詞,課本上寫著:
可數的有:麵、漢堡、薯條、水餃、三明治、熱狗等等
不可數的有:水、飯、茶、果汁、湯、炸雞等等

另外還有一類,課本上寫著,可數/不可數,包含有:蛋糕和pizza和派

課本上的分類看得孩子們一頭霧水,為了教這個單元,英文老師到處找資料、問人,有人說:就是集合名詞、自然界的物質不可數,其它的可數。這個答案無法讓我們滿意,因為我們知道,要點不在誰可數誰不可數,而是為什麼這樣分?怎麼分?

在大家追問的過程裡,我們發現,中文和英文有一個有趣的差異:中文裡,所有的名詞都有數量詞,像是,一隻狗,二朵花,三杯水,四塊蛋糕;但是在英文裡,可數名詞,不會加上數量詞,只是數字加上那個名詞的複數,像是four hotdogs ,只有不可數名詞,才會搭配數量詞,像是,two glasses of water, three pieces of pie.發現這個差異,我們有這樣的教學安排:

一開始,先在白板上用英文寫出可數名詞與數量,像是:
A DOG/ Two flowers/ Three hamburgers/ Five sandwiches

然後請孩子們寫上中文,大家紛紛寫上:
一隻狗,二朵花,三個漢堡,五個三明治。

寫完後,我們問孩子,那個一隻狗的「隻」的英文在哪裡?孩子們很快就發現,無論是一隻狗還是二朵花或三個漢堡,裡面的隻,朵,個,英文裡都沒有出現。 

我們問孩子,英文裡沒有隻,朵,個,他們怎麼知道要寫一隻狗二朵花三個漢堡呢?大家想了好一陣子,有人試探性的開口說,因為習慣了。 

我們暫時請大家把這個疑問放著,又進行另外一個活動。我們又在白板上另外寫下中文,一杯水,二碗飯、三杯茶、四瓶果汁。請孩子們寫出英文(那些不會寫茶、飯…的英文的孩子,我們直接告訴他英文怎麼拼),大家很快的就寫上,one water, two rice, three tea, four juice 有的孩子比較機靈,發現這樣不太對勁,說,那個一杯水應該是 one glass of water.

於是,我們順著小孩的提議,把正確的英文量詞補上去,眼尖的小孩很快的發現,這一次,中文有杯,碗、瓶等等,英文裡也有。

為什麼第一個例子裡,中文裡有隻,朵,個,但英文裡沒有,第二個例子,中文和英文裡,都有杯,碗、瓶?

我們先請孩子們比較二邊的差異,有孩子說,一個好像是可以直接數那個東西,另一組,都要裝到一個容器裡。還有孩子說,沒有加上隻,朵,個的那些英文,名詞的後面會加上s,像是,three dogs;但有加上杯,碗、瓶的,英文裡,名詞後面就不會加s,像是two glasses of water,順著孩子們的語言,我們才把可數名詞與不可數名詞,它們在英文上的區別以及呈現的方式,提到課堂上。

之後,大家又做了幾次練習,我們進入課本上所謂的,可數或不可數名詞。也就是,蛋糕和pizza和派。我們直接用中文寫出三個蛋糕與三片蛋糕,問孩子們,這二句話有沒有不一樣,有人說有,有人說沒有,但過了一會兒,大家都說應該不一樣,三個蛋糕是指三個完整的蛋糕,三片蛋糕是指三片切好的蛋糕。接下來,請孩子們猜,它們的英文應該是什麼?有人記得學校老師曾經說過,three pieces of cake. 但不知道這是指三片還是三個. 我們請孩子們著磨一下, three pieces比較像是三片還是三個, 大家覺得, 應該是三片, 我們大大的讚賞孩子們的直覺.這樣一來,大家就知道,三片蛋糕是three pieces of cake, 三個蛋糕是three cakes. 

我們又問孩子,為什麼三個蛋糕後面要加s,但三片蛋糕後面不用加s,這次大家反應更快了,馬上有人說,因為三片是數了那個片,但是三個蛋糕是數了那個蛋糕。

孩子們最後的結論是,區分可數不可數名詞的方法是,可不可以直接數它,或是需要透過其它的容器或單位來數他。這個方法雖然有侷限性, 但在大部份的狀況下,是行得通的。少數奇怪的區分:像是麵是可數的,但米是不可數的。或者,家俱、食物不可數…都包含有文化差異以及思想概念的不同,也正是值得玩味的地方。

這樣一步一步帶孩子,從中文的經驗裡,發現英文的規則與中、英文的差異,總是會讓孩子們眼睛一亮而且興致高昂。很多時候,孩子們會受限於英文單字掌握的不夠,或數學基礎不好,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,而無法參與課程的討論。但當我們越過這些困難,呼喚孩子們的推理能力或判斷力時,孩子們反而因為可以參與,而多學了幾個單字或多用了幾個公式。

那一次討論後,孩子們還開心的跑去問學校的英文老師,為什麼麵可數,米不可數?學校老師說,因為麵可以一條一條吃,米不能一粒粒吃。我們問孩子,他滿意老師的答案嗎?孩子說:可以啦,他大概不知道,但是可以啦。

透過小組討論照顧個別差異

為了真正瞭解孩子們學習的問題與困難,除了有專任的教學老師外,每五個孩子我們會安排一位助教,因為,我們想要知道每個孩子特別的問題與困難。透過助教帶討論,陪孩子們完成練習題,我們總會發現,有人看題目時會跳字跳行、有人字寫得七零八落、有人會想會講但寫不來,有人計算時常常出錯、有人字會寫顛倒,數字或字母會看錯、有人還是沒明白上課的內容、有人完全會錯意了……這些重要的訊息,讓我們可以適時的調整教學,調整內容,提供更適合孩子們的課程。

去年九月,學期剛開始,我們請實習生淑瑜帶孩子們討論、完成練習,第一次上課結束,老師和助教們一起討論孩子們的狀況,淑瑜非常挫敗的說,我剛剛一直教他們,但他們都聽不懂。其它的助教聽了,問他,你們沒有討論嗎?淑瑜說:我不知道怎麼帶討論?

那一次進行的內容是乘法公式,也就是:(a+b)(c+d)=ac+bc+ad+bd。孩子們己經上過課,分組討論時,有一些題目要請孩子們處理。

淑瑜說:那個乘法公式,不就是背起來就好了?規則很明顯啊,我把公式給他們看,請他們照著公式把數字代進去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那麼明顯清楚的事情,他們就是不會。

我們問淑瑜,她覺得乘法公式是怎麼來的?為什麼要有這個公式?如果題目是(6+3)(2+5),一定要用乘法公式展開嗎?淑瑜想了想,說,我不知道。

聽淑瑜講得那麼挫折,我們猜孩子們一定也很挫折。帶孩子讀書時,對於沒辦法解釋的事情,人們總習慣用「就是這樣」帶過去,有的時候,大家會好心的給小孩看公式,以為只要有公式可以看,小孩就可以依樣畫葫蘆的,學會了。因此,連依樣畫葫蘆都不會的孩子,不是被說駑鈍就是被說懶。

每每,我們跟助教說這個方法無濟於事,助教們總半信半疑。幸好,因為我們不會將『懶』與『駑鈍』當成孩子學習的唯一解釋,因此,我們就有機會看到孩子們是如何學不會,不會的又是什麼。經過幾次挫敗後,助教們也就明白,關鍵在於,先要瞭解孩子們怎麼學而不是一昧以自己的想法與經驗去教。

淑瑜發現帶討論或個別指導教學時,應該要去觀察孩子們的學習狀況後,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的說著:我沒有想到,阿義根本不會基本的加減乘除,加一位數的加法都還可以,二位數的加法就有點困難的,借位減法是完全不行,更不用說是乘法或除法……於是,除了一般的上課討論以及分組練習外,我們帶著淑瑜,為阿義設計不同的練習活動,讓他可以一邊參與課程一邊補過去的不足。

你不要告訴我答案,你跟我討論為什麼是這樣!

這樣的上課與討論的方式,雖然不能馬上讓孩子成績有明顯的進步,但大家上課時會明顯地開心與放鬆許多。總會有孩子說,我在學校聽了老半天都聽不懂,來基地一聽就懂了;也會有孩子說,為什麼基地上的課我都會,學校的我就不會。

雖然開心、雖然有學會東西,但成績對孩子們來說,仍然還是個打擊;經過一番努力,孩子們總會多多少少有些進步,有的人從十幾分進步到三、四十分;有的人從三、四十變成及格。但這些進步相對於學校老師的要求,仍然是不夠。縱然孩子們開始力爭上游,縱然孩子們變得認真而投入,每天罰寫的功課、排滿的小考,還是常常澆了孩子一頭冷水。

幸好,孩子們學會越多東西,就越不會受到這些外在打擊的影響,來基地上課或讀書一陣子以後,孩子們常常會主動問問題,考完試也會愉快的跟我們說會了什麼,錯了什麼,甚至在我們聽不懂別人的問題時,還會幫忙解釋說明同學的講法。這幾年,上過補救教學的孩子,在進入高職或高中後,總會回來找我們問問題,讓人開心的是,孩子們總是說:你不要告訴我答案,你跟我討論為什麼是這樣!

雖然在學習的道路上,孩子們總是四處碰壁,但是當孩子找到面對失敗與挫折的方法,發現自己的能力與特質時,孩子們不再只是個跟不上的人,反而,孩子們開創了自己的學習的道路。

【小孩的大世界--發展多元的能力、開啟看世界的眼光】

成為社團的指導老師

社團是基地最早開始的活動,2001年開館時,我們就邀請附近的孩子來開社團。孩子們一開始興致勃勃的開了:撞球社、網路社、自助旅行、劍道、籃球社……但最後總是無疾而終。一方面,孩子們不知道怎麼經營社團,但我們猜,孩子們更想玩而不是那麼的想學。

隨著基地補救教學的開展,我們在社團經營上也開始有了不同的變化。當孩子們想要開一個社團或想要學一個東西時,我們認真的跟大家談要有固定出席以認真參與的決心,同時,我們開始尋找可以在社團裡教孩子的大人。

2004年,基地得到一台二手鋼琴,一開始大家都會怯生生的問,鋼琴可以彈嗎?聽到我們亳不猶豫的說,可以!孩子們開心的走到鋼琴面前,掀起琴蓋,拿起一隻手指,就在鋼琴上亂彈。過一陣子,大家都發現鋼琴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碰的,在基地裡就會聽到各種奇怪的鋼琴聲,有的時候是一首流行歌曲,有的時候是亳無章法的弦律,有的時候會出現咚咚的吵雜聲,有的時候,也會出現流暢的琴韻。

基地的孩子開始在問,可以學鋼琴嗎?

這實在是難倒我們了。

孩子們沒有基礎,我們又只有一台鋼琴。整個基地的環境與孩子的狀況,並不適合教專業的拜耳123,但我們又不願意只是教流行歌曲。一開始,我們情商自己的好朋友來開鋼琴社,進行了一陣子,幾個本來興致勃勃的孩子,開始時來時不來,而特別來幫忙的老師也因為有其它的安排,沒有辦法繼續來上課。

看著大家好不容易揚起的熱情,因著種種因素逐漸消退,我們總覺得有點可惜。剛好基地的孩子,佳琦考上音樂應用系的音樂企業組,我們決定找佳琦試試看。佳琦國三時來到基地,在基地渡過高中三年,算是元老級的孩子,而且佳琦很會跟人聊天,聽人說話,平常就己經是受人喜愛的大姐姐。

一開始,佳琦很擔心自己教不來,但也覺得可以試試看。沒想到,佳琦上課沒多久,孩子們紛紛回龍,而且基地開始出現練琴的人潮,有一次,小文看到幾個孩子在排隊練琴,還問說:他們是要考試嗎?為什麼要一直彈?

我們問佳琦,他這教鋼琴的心得是什麼?佳琦說,我本來也是照著我們以前學鋼琴的方式教,但有的時候,他們就是不會,我就回家一直想,他們為什麼不會,然後想可以怎麼辦。我覺得在基地彈鋼琴,雖然沒有壓力,大家比較不會練那麼勤,但是也因為沒有壓力,大家學得比較愉快,而且比較可以享受聽和彈的樂趣。

除了佳琦,這幾年,好幾個孩子也紛紛成為社團的指導老師,孩子們不但懂得玩,也開始懂得學,懂得教。

不再只有線上遊戲

小文國二來參加課輔時,除了上課一直喊:我不會,不要問我,我不知道…外,一有空就是找人聊線上遊戲。我們一邊想辦法處理學英文、數學的問題,另一邊也想著怎麼改變小文的世界。

基地的四樓有一個二手的乒乓球桌,大部份的男孩們一知道有乒乓球可以打,都會在下課時飛奔到四樓,我們試著鼓勵小文去打桌球,小文卻一點興趣都沒有,還說:我不會打,看起來好難。

那一年秋天,我們和雲門舞集合作,帶孩子們去學少年武術,小文勉強答應參加,上了一陣子課,沒想到竟然打出趣味來。小文說,他第一次發現,除了線上遊戲之外,原來還有好玩的事。少年武術的課程結束後,小文也開始學乒乓球與吉它。現在,小文不但是基地乒乓球的小老師,國一的孩子們最愛的球伴,也成為吉它社的大台柱。而且,他完全不再玩線上遊戲,還說:我都不知道我以前是怎麼搞的,怎麼那麼愛玩那個無聊的遊戲。

論壇與開講

看著孩子們在課堂上學得越來越有成就,在社團裡也玩得開心盡興。我們開始思考,下一步要往那裡去?
一直以來,我們提供孩子們各式各樣的協助,期待在需求被滿足後,孩子們可以邁向自我實現的道路。但成為一個自我實現者,還需要多瞭解這個世界,以及對我們所處的一切有自己的想法。

雖然相對於大人,孩子們還是需要被幫忙的人;孩子們的社經地位與心智能力,也還是屬於相對的弱勢。但是在2005年的反髮禁活動裡,我們看到孩子對社會的期許與盼望,也因為這樣,基地在2007年開始,有了論壇與開講。

為了可以成功開壇,我們找了好幾個議題,剛好那一陣子台北市教育局提出高中生騎機車上學的問題,相關的還有要不要開放十六歲的人考機車駕照,我們想,這個與孩子們切身相關的題目,一定可以引起孩子們的興趣,而且大家一定一頭熱的主張要開放,所以我們事前很認真的找相關資料、推敲孩子們的反應,預演各種可能性,像是如果有人說:屁啦,開放有什麼不好?大人也常常出車禍啊!我們要怎麼接話,怎麼引發不同角度的思考與想法。

一切準備就緒,我們還在事前打聽大家的主張與想法,以佐證我們的猜測。沒想到,論壇真的開始時,孩子們一個個變得既公正又理性。雖然大家都覺得如果可以騎機車很好,但大家更在乎一個影響大眾的法令,應該怎麼規畫怎麼配套,才能符合全部人最大的利益。那次論壇後,孩子們說,基地最近變得很學術,其實,是孩子們自己讓基地變得很學術。

這一年多來,我們談過機車考照、蘇建和案、交流電與直流電、歧視、白玫瑰與希特勒、建築結構與地震、轉型正義、為什麼要民主、我們一定贏、血咖啡、翁山蘇姬、陳文成事件、白澳政策:失竊的一代、解放兒童、德黑蘭的囚徒、追風箏的孩子、伊斯蘭文化……這些議題,有的是因應時事的發生而出現,有的是我們針對孩子們在基地的狀況,特別安排;有的是大人剛好接觸覺得有意思想要介紹給孩子;也有的是,我們自己長期關心的事物。

因為這樣,除了日常生活裡的委屈、開心與困難,我們和孩子們聊天的話題變得更廣更深。前一陣子,中國軍隊鎮壓圖博(西藏)的新聞傳出來,孩子們馬上就問:什麼時候基地要談西藏的事情?

【基地,學習的基地,愛的基地,成長的基地,創造能量的基地】

很多人問我們,基地開館也己經六年了,到現在有什麼成就嗎?

早期開辦補救教學時,我們也曽開玩笑說,到時如果出個公立高中或高職的孩子,我們就來貼紅布條放鞭炮。隨著基地各種活動的開展以及孩子們的變化,雖然陸續有孩子考上公立的學校,我們反而一點都不想貼紅布條了,因為,我們看到孩子們真正的成長與轉變。

有人曾經說,從基地的公物沒有被破壞的情形看來,就知道這裡是青少年喜歡的地方。聽到人家這樣稱讚,我們非常意外。事實上,基地的物品常常壞掉,但的確不是因為孩子惡意破壞,而是因為東西本來就是二手的或品質比較差,所以很容易壞。也因為人們這樣說,我們才發現,雖然孩子們常吵架、發脾氣、生悶氣,但從來沒有人拿基地的東西出氣,也沒有人弄壞廁所的門,或到處塗鴨寫字,或在小角落留一個罵人的話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

我們猜,是因為基地從一開始,就是個接納孩子的地方,而且現在不只大人接納小孩,小孩也會彼此接納。早期,只有大人在接納大家,孩子們等著被照顧被疼惜,但現在,有許多在基地待三年以上的孩子,成為基地重要人,這些學長、姐們,往吧台一坐,就可以吸引一群孩子跟他們聊天;孩子們臉色悶悶,不開心時,學長、姐只要緩緩的說,怎麼了?發生了什麼事,話匣子就打開來了;孩子們有課業的問題問學長姐,馬上就會得到照顧與解答。

不只是學長姐會接納學弟妹,剛來的孩子還不知道基地的「使用方式」時,有時佔用電腦太久,有時吃飯沒有洗碗,有時拖鞋沒有收起來,不需要我們一一提醒關心,總有「舊生」會主動溫和的提醒對方,而且好好的跟對方說明基地生活上的一些約定。

現在,在週二到週五上課的時間,不需要特別招呼,孩子們就會主動上樓參與課程;國二的孩子會主動打聽國三的讀書計畫,國一的孩子會關心國二時還有沒有課程;孩子們越來越敢在課堂上發言,也越來越在乎自己是否真的學會;星期六星期日的社團,孩子們穩定的參加,並且開始規劃社團的成果發表會;不論是論壇或開講,孩子們總熱情的回應,提問並且發表自己的意見或想法。

回想孩子們剛來的種種:有人吃不飽穿不暖、有人講不聽說不動,大部份的人教不來學不會。這之間的變化,實在驚人。

在基地,對於促成孩子行為的改變這件事情,我們一直是有信心的。但是,在2003年之前,我們真的無法想像,有一天孩子們會坐在教室裡跟我們討論為什麼負負得正;在2005年之前,我們也無法想像有一天孩子們會聚在一起,討論怎麼跟大人溝通頭髮的問題;在今年(2008)之前,我們更想不到,孩子們會覺得不可以隨便開放十八歲以下考機車駕照、想要知道圖博發生了什麼事。而這一切,就那麼真真切切發生了。

因為在乎孩子,在乎孩子的問題與困難,不知不覺間,我們開展出不一樣的青少年工作。然而讓人最開心的是,孩子們剛來基地時,面貌總是糢糊不清,但漸漸地,身體變得柔軟、講話有組織有內容、有能力聽人說話,然後眼睛有了神韻、對自己有了信心。

我們看到,這一群經濟生活,心智學習都相對弱勢的孩子,掌握了改變的力量,並且有能力創造改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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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基地工作報告完整閱讀
基地2008工作報告邀請函
工作報告前言
評論一:修復與重建我們的學習機制◎柯華葳
評論二:教孩子釣魚的三重青少年基地◎吳齊殷
評論三:讓孩子產生力量讓社會有所改變◎胡中宜
報告一:打破心智階級—以愛喚起愛,以學習喚起學習◎江思妤
報告二:基地國一數學課◎閔柏陵
報告三:修復與重建孩子的學習機制◎李思慧
報告四:我們這樣成為一個班◎郭珮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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