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重青少年基地

報告人：閔柏陵/三重青少年基地生活與輔導員

第一次掙脫惡性循環

    小真國小六年級就要做家裡所有的家事，洗衣、煮飯、掃地、擦地、丟垃圾、洗碗、照顧弟弟…，要出門，就是所有家事都要作完才能出門。當小真的同學每個星期都相約出去逛街，買東西的時候，小真卻得和媽媽一起到台北擺地攤，偶爾幾次不用擺地攤，小真也會因為和同學出門需要花錢而拒絕同學的邀約；大家放假相約去球場打球，小真就帶著弟弟去，還要一邊顧著，怕弟弟跑不見；大家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，小真就要回家打掃、煮飯，怕媽媽一回家不高興，她就會被打；當大家過年父母帶著去買新衣新鞋的時候，小真卻是帶著弟弟到夜市，幫弟弟買新衣服、新鞋子。和小真的同學比起來，小真因為幫忙媽媽分攤了太多的責任與工作，反而像是一個媽媽的生活著。

    小真很會存錢，沒幾個月，她就存了好幾百元。她都偷偷的存，不能讓媽媽知道。小真會跟我們說她存錢是為了買什麼東西，或是她想要哪一天可以跟同學去哪裡玩，可是，每次錢還沒存夠，小真就會把她存的錢拿出來給媽媽用，然後再難過好幾天。我問小真說：你不是已經計畫了好久了嗎？為何要把錢給媽媽？小真就會說：可是就被媽媽發現了，她不拿出來，媽媽就會藉口她有存錢，不再給她錢了。我們也跟小真說，如果這樣，小真可以把錢存在我們這邊，我們幫她保管，不論她何時想要用，用來做什麼，我們都不會過問，只是讓她可以有一次真的去做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，小真也哭哭啼啼的說好，但是，小真只有口頭上說好，卻從來沒這麼做。

    我們一邊心疼小真的命運，但是又一邊覺得小真自己也是讓生活過的更不好的一大主因。比如說：小真明明就不那麼想要顧著弟弟，想要可以自由自在的跟朋友玩，但是弟弟一有個小事情發生，小真就會誇張衝到弟弟旁邊，好像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，只有自己可以安慰弟弟一樣，根本不讓弟弟有機會自己處理事情，只能由小真幫弟弟完成。我們會跟小真說：我們也會幫忙照顧弟弟，你不要那麼的擔心，而且弟弟練習一下自己處理事情也很好阿。不管怎麼勸說，小真還是要這樣護著弟弟，那種感覺是，如果弟弟一但沒有需要小真這樣大驚小怪的照顧著，小真就沒有被需要一樣；同樣地，小真對家裡的態度也是這樣，感覺她很想離開家，不要擔那麼多事情，但是，一但她可以不要擔那麼多的時候，她又不願意，好像不被需要，就沒有價值了。這種矛盾的衝突，拖著小真，讓小真沒辦法真的為自己為家人開創新的出路。。

    看著小真被家庭這樣羈絆，我們多希望小真可以掙脫這一切。因此，特別把帶小真的心力放在課輔上，小真很聰明，只要上課的狀況是穩定的，她學得快還有能力教別人，每次段考結束，小真也可以拿到一點點獎學金，這一點點的進步，鼓勵著小真，更鼓勵我們。我們想像著，小真可以唸到一個好的學校，以後能有一個穩定的工作；成績進步，對小真來說，也同樣的有影響力，漸漸地，功課上的穩定，讓小真越來越有自信，過去晚上出門來基地上課，都還要看媽媽的臉色，後來，即使當天跟媽媽有不愉快，小真都可以正經誠懇的跟媽媽說：要到基地來上課，因為，不上課她就學不會，考試就會考不不好。

    那一陣子，還會聽到小真說她想要考上公立的學校，因為，她覺得以後家裡就是靠她了。

    小真不再以媽媽的喜好為唯一的選擇，這讓我們很高興，不是高興她不聽媽媽的話，而是，小真開始會在兩難的情況下，把自己的考量放進來，慎重的想，然後做一個對大家都好但不委屈自己的決定，而且在做決定的過程裡，小真也越來越能和媽媽商量，像是：先來上課，把學校的課業弄好，剩下的時間立刻回家幫忙家裡；小真來基地，也不再那麼自怨自艾，而是，把困難講給我們聽之後，再告訴我們她的打算與想法，然後，大方的接受我們給她的支持力量。

好景不長

    這樣的好情景，讓我們和小真都輕鬆了一陣子，小真在家裡不再只有委屈難過，媽媽也好一陣子沒有到基地大小聲的罵孩子。可是沒多久，媽媽就又出現了，一進基地就大聲的叫小孩，一見到小孩就開始大罵，什麼難聽的話，都當著大家的面，劈哩啪啦的罵出來，我們在一旁怎麼跟媽媽說都沒有用，媽媽堅持要小孩立刻就回家，好幾次，小真跟著媽媽回家之後，沒多久又回到基地來上課，我們問她：怎麼可以出門，媽不生氣了嗎？小真說：媽媽還在生氣阿！但我覺得上課很重要，所以就還是出門了。

    再過一陣子，小真有一天哭著來說，她被媽媽禁足了，媽媽不准小真再來基地。我們問她：媽媽有沒有說原因，小真說，媽媽那天很生氣的罵她說：你一天到晚去基地，基地是你家嗎？你乾脆住那邊算了，不要回來阿！你再敢出去，就不要回來了！小真好難過，很擔心以後就真的不能再見到我們了，那天，小真來到基地就像生離死別一樣地跟我們說了這一切。

    事情發生的隔天，小真哥哥還是照樣的來了基地，一見到哥哥，我們也嚇了一大跳，問哥哥說：媽媽有不准她來基地嗎？哥哥說：沒有阿！我們問說：那小真為何不能來咧？是因為小真做了什麼事嗎？哥哥說：我怎麼知道？然後就跟著說小真的不是，說小真家事都沒做，自己活該，應該是這樣所以惹媽媽生氣。我們問了哥哥說，那你在家裡有幫忙做家事嗎？哥哥就一臉「家事與我無關」的表情，那通通都是小真應該要做的工作。

    那時候，我們跟小真只能偷偷見面，她會偷時間來基地跟我們講一下話，然後擔心被抓包的趕快回家了。

媽媽的改變

    一兩個月後，小真笑嘻嘻的走進基地，說：媽媽讓我來基地了。

    好久沒見到小真這麼的開心，我們也開心了起來，小真說：自從她沒有來基地上課，成績越來越不好，在家裡念書，背的都還可以應付，但是數學太差了，這一次差到沒有辦法拿到獎學金，小真自己跟媽媽商量，想再來基地上數學課，媽媽終於答應了！

    小真又開始來上課了，不過，可能因為危機解除了，小真有一種放假的輕鬆感，甚麼事都好開心，但也甚麼事都不像以前那麼認真，看著小真難得這麼輕鬆，我們實在很兩難。如果我們要求小真好好讀書，她顯然會願意配合，但她已經配合這個命運那麼久了……我們想，現在能做的，就是等她，等小真完全的放鬆完，她會回到正軌。

    這一次，我們確實等了小真好長一段時間，也好擔心，小真會不會這樣一直就放鬆下去了，然後，更辛苦的事情就接踵而來。一天，小真在基地使用電腦，正跟同學在網路上聊天聊得正開心，媽媽突然進來基地；一見到媽媽，我們立刻謹慎了起來，因為媽媽到基地就又是一陣暴風雨。而且小真最近讀書的狀況真的很不好。

    果不其然，媽媽一進來見到小真在電腦前面，就開始用各種難聽話罵小真，看到小真被罵哭了，媽媽變本加利，罵得更難聽，我們一如以往的，趕快搭腔，接媽媽的話，本來想的是，幫孩子擋多少算多少，沒想到，媽媽一聽到我們搭腔，竟然跟我們訴起苦來，媽媽說：她一個人實在拿三個孩子沒辦法，她曾經想過自殺算了，但三個孩子她放不下，家裡就只有小真比較成材，哥哥弟弟都沒什麼能力，她只能寄望小真，她自己沒有好的學歷和知識可以幫小真的忙，她希望小真好好讀書，不要過著跟自己一樣的辛苦日子，，

    以往，我們聽到的都是媽媽說小孩的不是，說前夫的壞話，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媽媽那麼誠懇地說出心裡話。面對媽媽說出來的事實，我們其實非常的心痛與不忍。也因此，一方向安撫媽媽，鼓勵媽媽。回頭，我們更認真的和小真談她的處境以及媽媽的困難。

    被媽媽辱罵又在朋友面前那麼丟臉，小真難過得什麼都說不出來，好不容易說完媽媽生氣的原因(考試沒考好，申請不到獎學金)，我們問她知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這樣？小真雖然知道，是因為家裡沒錢，媽媽很辛苦，但她不知道的是，媽媽因為不識字，只能依靠小真和這個文明的社會打交道。一個不識字的人，在這個充滿文字的文明社會裡的焦慮害怕與不安，是我們這些識字的人所沒有辦法想像的。我們把媽媽的擔心講給小真聽，希望小真可以明白和了解，也跟小真說我們看到媽媽的不同，感覺到媽媽現在是很在乎小真的，小真認真的點點頭說：她也覺得媽媽對她越來越好，跟弟弟和哥哥有衝突時，媽媽不會一昧的責備小真。談著，談著，小真已經不難過了，回家前，小真還不好意思的開玩笑說：對阿，我這麼好的小孩，我媽終於發現了。

國三的小真

    現在的小真，越來越有能力照顧自己，那種感覺像是，她很明白家裡能照顧她的人就是自己了，沒辦法期待家人。最厲害的是，小真似乎也更明白媽媽能力的侷限，明白自己比媽媽還有能力，與其一直期待媽媽對自己好，不如了解家庭的現狀，和媽媽一起擔起照顧家庭的擔子。家裡補助款的申請，現在都是小真一手填寫包辦，上了國三，小真知道媽媽沒有錢讓她繼續唸書，就跟學校老師問了建教合作的學校與科系，也來基地找我們商量打聽，然後，自己回家跟媽媽說她想要唸建教合作的學校，她可以一邊工作賺錢，一邊念書，完全不會讓媽媽負擔不起。

    這三年多，我們看著小真從一切為家裡犠牲奉獻，到可以同時照顧自己與家人；面對自己人生的種種限制，她既不怨天尤人，也不放棄認命，而是一點點一絲絲的找回主導的可能與機會；我們知道，小真的堅定一定是遺傳自媽媽，但面對困頓，不循私苟且，用正向的好的態度面對，而且讓人願意信任並得到幫助，這一切，任何一個普通的大人都很難做到，更不應該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的表現，但小真做到了，而且，她繼續向前走著。我們很榮幸，有這個機會可以成為小真生命其中的一頁風景，更希望可以是她生命裡恆常存在的背景。

＊原文出自於2010年人本 三重青少年基地工作報告。

   報告人：閔柏陵／三重基地教學與生活輔導員

「小真與她的家人── 走出惡性循環，成為家庭命運的改變者」(下)

http://teenager.pixnet.net/blog/post/38619785

其他   「2012年青少年基地工作報告」：

 ＊「以青少年為主體的課後學習課程（上）」http://teenager.pixnet.net/blog/post/38555811

＊「以青少年為主體的課後學習課程（中）」http://teenager.pixnet.net/blog/post/38559783

＊「以青少年為主體的課後學習課程（下）」http://teenager.pixnet.net/blog/post/38582839

報告人：江思妤／人本教育基金會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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